【电视散文专题片解说词脚本】故乡难割舍

故乡难割舍

祖籍何方，不得而知，只是小时候依稀听老父亲说过，是湖广填四川时随大流迁徙而来。我没兴趣，更无能耐去寻根溯源，只把生我养我之地作为家乡，而且永不忘怀父母的生养之恩和兄弟姊妹的手足之情。但对家乡留下的印象，也仅仅是少不更事时的童年记忆和爱莫能助的无奈之痛。对我的生命历程而言，只有工作、生活多年的地方，奉献青春年华和洒过汗水、泪水，实施理想抱负之地，虽未能在此扎下根来，但却是开了花结了果的，那才是难以割舍我的第二故乡——西藏，总时时牵动着我的精魂和思绪，使我念念不忘牵挂不已，时常想回去看看，可谈何容易。当年，老伴鼻血长流，大儿子脸肿口角生疮，小儿子吃不下东西骨瘦如柴，冬天里连屁股都得抹油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所以不敢轻易动念头。

就说这次返藏吧，应原所在部队和战友们的盛情相邀，老伴与我真还难以下定这个决心呢。因为年事已高，最后咨询了医学专家，带足了药物，才决心一搏。当然，我坦承我的热切之情大于老伴。因为西藏自治区成立二十周年大庆时，他曾作为工作人员陪同当时任四川祝贺团团长的罗通达副省长回去过一次，亲眼目睹了她的巨大变化。而我呢，自离开后就再无缘返回，怎能再失这次良机？然若老伴有什么闪失，我将怎么面对自己的良心，向家人、兄弟姊妹交待？我怕当负罪之人，但对第二故乡的向往和探视的急切，又迫使我一咬牙作出了冒险之举，怀着极其兴奋然而又特别忐忑不安的心情，与战友们踏上了高原之旅。

抵达拉萨第一、二天，就想马上到四处走走看看，但凭以往的经验和专家的嘱咐，我们还是尽量克制住自己，少动甚至少说话，虽然出了好多汗也不敢冒然洗澡，加上氧气和红景天的帮助，除了心跳快和有些心慌、头胀、睡不好觉外，尚无大的不适，而且胃口还出奇地好，没有当年饭菜难以下咽的感觉。谁知我们高兴得太早了一点，问题就出在第三天头上。午餐后来不及休息，就被组织去参观布达拉宫，以前老伴与我就曾经多次来过，这回好不容易再来一趟，今后恐怕再无机会，岂有不去之理？

别看布达拉宫仅有100多米的相对高度，但因为是在海拔3700米的绝对高度之上再加上这100多米，对刚进藏尤其是老弱者而言，不是件轻而易举之事。我与老伴蜗牛般慢慢地向上爬几阶，就地歇下喘几喘，还怎么也跟不上趟，加之烈日刺眼灼人，瞥见他发紫的嘴唇、乌红的脸膛以及那抬不动的腿足，心里真还有些暗自后悔。要不是年轻的战友们轮番掺扶一把，走走又停停，至少多花了一倍的时间，真还难说能否爬得上去。由于消耗了太多体力，大汗淋漓，内衣裤早已湿透，顾不得那千万千万要注意的提醒，不得不洗澡更衣。老伴早已累得爬下了，吸氧后，倒头便睡。待收拾好一切，我仍咬牙坚持记下当天的活动和感受，便已夜深。临睡前我就感觉鼻塞头晕，赶忙吸氧吃感冒药，才昏昏睡去。第二天上午是单位四十华诞的庆祝大会，当老伴代表老战友发言时，不仅中气不足，还上气不接下气。而当时浑身不舒服的我呢，连丰盛热闹的午宴也未能坚持到底，提前退席而去，而且在下午的座谈会上发言时，要不是提前拟了个稿子，还不知会怎样东拉西扯。脑子怎么这么不好使，思考竟如此困难，难道真地“进水”了不成？人家说的事我老是记不住，介绍的人总是张冠李戴，装不进任何新东西，真是狼狈至极。好在战友们理解这是严重的高原反应所致，没有任何人打趣取笑我。也许太激动，也许说话过多，老伴与我都感足疤手软、天旋地转，神思极其恍惚。草草用过晚饭后赶紧回房休息，半夜呼吸困难时还吃了一次救心丸。

大会后的第二天组织游天湖，一是因为海拔太高，二是因为来去五、六百公里车程，加之我俩的高原反应明显加重，特别是我感冒得不轻，因此决心不去了。但战友们几乎都未曾去过，他们异口同声道：“这是绝无仅有的一次，去吧！”多年后的难得相聚，怕扫战友们的兴，我俩只好再次咬牙一拼。足足跑了半天时间，才抵达四围云堆云砌、显得十分静穆神秘的天湖跟前。不想拖累大家，让战友们先下车向一里开外的湖边走去，在这海拔比拉萨还高出1000米的地方，动弹不得的我俩只有望湖兴叹。怎么办？既然来了，还是下车转转吧。可是举手投足间，竟然那么费力，就在停车场附近走走，竟像攀登珠穆朗玛峰那么艰难，大口吞着空气，还气紧喘息不止，头更晕，脚下似乎有千斤，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也难以移动一步。平日里走起路来足下生风的我，此时才明白什么叫举步维艰、寸步难行。轻易不肯服输的我，此时似乎也才知道年龄不饶人的道理。湖边肯定是去不了了，只好远远地举着相机拍了几张照片留作纪念。但高原的严峻考验还远不止于此呢。当晚咬牙记笔记时，感觉脑袋木木地，很多词汇竟然想不起来，而且手脑严重分家，手里写出来的，不是脑子里所想的，平日里一气呵成的东西，此时却难以成文，连字也写得七歪八扭。很奇怪，蓦然间，木脑瓜里却突然蹦出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留言写《死亡日记》的陆幼青来，他当时的情景恐怕也不过如此吧。当我无力地撂下笔，迷迷糊糊地歪倒到床上后，感觉鼻更塞还伴随着咳嗽，头更晕了。不知什么时候，一阵从未有过的剧烈胃疼，将我从昏睡中痛醒，而且连着大吐两次，不忍惊醒疲惫不堪的老伴，慢慢支撑着起来连服两次胃药，才稍稍平息下来。真是祸不单行，未几，牙龈又痛起来了。哼哼叽叽的我，时有闭气的感觉，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沉沉睡去。

早晨当老伴叫醒我时，突然惊呼道：“你的脸怎么了？”发稍滴着汗，全身湿透的我一照镜子，可不，右脸肿得像面包似的。怕吓着他，当我轻描淡写地讲了昨夜的情况后，他责怪我为何不叫醒他，并说：“肯定是感冒引起的并发症，那林芝我们就不去了，否则来回一千多公里的奔波你怎么受得了？”我心里想，布达拉宫最终不也爬上去了吗，连海拔那么高的天湖都能去，岂有不去西藏的江南之理？因此强打精神说：“一定要去！”结果又一咬牙，在战友们的亲切关照下，坚持走完了这最后的一程。所幸，感冒被控制住了，没有发展成肺水肿，否则就不仅仅是去不去林芝的问题了。

最后，当我们与战友们依依握别，恋恋不舍告别拉萨，登上北去的火车后，疲困交加的老伴一直昏睡了一天一夜。倒是想捕捉到青藏铁路线上每一道风景的我，硬是咬牙支撑着连眼睛也舍不得眨一下。返蓉后，将专程请来帮忙的秀妹继续强留下，否则她一走，家务事一缠身，一分心，我那些在高原上可以说拼着性命记录下来的素材，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整理完毕，稿子还不定什么时候才能见诸报端呢？对战友们的承诺更不知何时才能得以兑现？一咬牙，我将自己关了十多天“禁闭”，当写完《重回梦萦之地》的最后一章、写下最后一个字时，我这才如释重负般无力地倒在床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头脑依然昏昏，骨头快似散架……

此时此刻，我又想起了几年前青藏铁路线上初上高原的那10万建设大军，在严重的高寒缺氧状态下，他们是如何将一沙一石铺上铁道的？而整整5年时间，他们又是怎么咬牙“熬”过来的？而我那些年轻的战友们，那些服从命令听指挥的一茬又一茬的解放军官兵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道理和军人肩上的责任，他们无论咬牙不咬牙，都得长年累月驻守边陲，造福民众。但他们也不是铁打的，高原强烈的紫外线辐射、缺氧干燥、飞沙走石和风雨寒凉对他们身心的损害也是惊人的，他们是在用自己的健康和生命保卫祖国边疆。而那些一批又一批初来乍到的援藏干部呢，他们也不是不知道高原的严峻和艰险，也是咬咬牙便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除了才智和技能的奉献外，他们付出的自然也是健康乃至生命的代价。尤其是那些献了青春献子孙的一代又一代老西藏们，他们不仅把自己的全部献给了高原，其实他们咬牙献出的岂止是自个儿的一生一世，而且是多少个家庭的生生世世。他们默默然用行动继续实践着我们的理想抱负和未竟的事业，他们才是真正在那里扎下了根的最可敬可爱的人，我发自内心的钦佩。作为旅游者，从人满为患的大城市走向那天苍苍野茫茫的青藏高原，短暂探探险，猎猎奇，她的大气磅礴，会使渺小的你胸怀宽广，她的原始古朴，会使污浊的你心灵得到净化和震撼，敬畏之情油然而生；而作为工作者，要在那里长期生活，面对严酷的现实，就得咬咬牙才行呢。因为尽管物质条件已经比过去改善了很多，但生存的自然环境，诸如高海拔的严重缺氧和强烈的紫外线辐射等是永远不可能改变的。有人不是羡慕西藏的待遇好吗，也许就是面前摆着那诱人的高工资，有的人恐怕也不会一咬牙就能去得了的，因为不一定每个人都能吃得下那种奇苦特难的。

如果不咬牙去布达拉宫作最后一瞥，也不去圣湖探望，更不去林芝作长途跋涉，就在宾馆乖乖地待着，也许我们的高原反应不至于那么严重，健康损失也不会有多大，但是我们可能要后悔一辈子。假如根本不咬牙重返高原作西藏之旅，也许我们的身体一点损耗也没有，但是什么感受感悟也领略体验不到的我们，断定要一辈子都会后悔。其实世间有很多事，确实都是一咬牙就决定了的。尽管体重减轻了几公斤，元气也尚未完全恢复，但不虚此行的我们，心灵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和慰藉，心中充满了幸福感。咬牙跑这趟千值万值，可以说，到死我也瞑目了。而且，对第二故乡的殷殷关注和深情祝福，将会是一生一世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