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音中国专访杨澜：有个性的主播才有未来

这是播音中国二度约访杨澜老师。一年前时疫大起的早春三月，获见这位主持前辈写就专业宏著《提问》一书，因此有了首度约访。

转瞬又一春，新绿尽染的人间四月天，杨澜老师坐镇地标TV东方卫视《主播有新人》的考官席位。

相较去春行文走笔推新著之时的首度线上对谈，今日二度约访的由头也就锁定在精确瞄准垂类人群《主播有新人》的节目幕后。

载入教科书正典的杨澜老师，如若说起其荧屏印象，飒气、润眼是关键镜像。其身上有着白羊座独有的领袖气质，澄明追求。每每注目方寸电视里的她，一如开启的一扇视窗，阳光之姿倾泻入眸。

而她每一次与我们的一席谈，总是倾力而为，悉心作答。如是因应专业，带领我们来到开阔的视野地带——

采访实录

播音中国：近期我们关注到您亮相东方卫视《主播有新人》，坐镇主考评委席，《主播有新人》作为垂类节目，在播音主持圈颇受关注。此前的央视《主持人大赛》应该是近年来最大的一波流量关注。在您看来，这两档节目有何不同？

杨澜：因为我没有全程看过央视的《主持人大赛》，所以我只能是立足于《主播有新人》来说吧。

第一，《主播有新人》还是突出一个“新”字。这个“新”字，除了有播音主持院校的在读学生或者是刚刚毕业的学生之外，还有一些是来自别的领域的选手，比如说有脱口秀演员，和有演艺背景的一些年轻人。他们不一定是科班出身的主播、播音员、主持人。

第二，选手自我展现的部分，还有他们接受的挑战会更加具有场景化，更加接地气。很多竞赛环节设置都是在平时各种类型的主持当中会遇到的一些突发状况，或者是对主持人实际的要求。比如说在很短的，几乎没有准备时间的情况下，要去做一些电影节的即兴采访，或是自己采播新闻，还有包括在一个议题下的即兴辩论。

所以我觉得《主播有新人》主要是在“新”字上做文章，有新的面孔，有来自于播音主持之外领域的年轻人，同时拥有更加接近于实战的这种新颖的竞赛环节。当然我特别看重的是一些新的观念和新的表达方式，这都是对新的一个解读吧。

除此之外，我也想说，因为《主播有新人》是特别为东方卫视度身定制的。所以选出来的主持人是否符合上海台的气质，换句话说，它能否代表上海这样一个国际大都会，市民们所能够认可和接受的一些气质和素养，这也是很关键的。而央视更立足于全国的中央级的媒体，所以在地方特色和城市气质这个方面，东方卫视也是具有自己的特色。

播音中国：看到最新圈内热议：在今年时尚文化大赏红毯采访中，当张雨绮开玩笑地说自己名字读音读错罚款，李佳念马上回复“窈窕淑女，亦雨亦丽，亦绮亦否”。而他的一番“我代表文化，你代表时尚”的收束发声，亦是贴合活动主题非常高级。据了解，学表演的李佳念，曾受到您的挖掘，成为当年湖南卫视《天下女人》的外景主持人。您怎么看待李佳念这类非科班主持人的临场应变？

杨澜：像学表演的李佳念曾经在湖南卫视《天下女人》做外景主持人，这之后我们也有过一些线下活动和网络直播活动的合作。我认为英雄不问出处，有很多年轻人能够承担起主持人这个功能。

主要是看他们对于整个节目调性的把握，个人的素养和知识储备是否与这个节目的需求相匹配，还有就是他们现场的反应能力。用比较接地气的话来说，就是脑瓜要够灵，主持风格要适合这个节目，然后反应要够快，所以这几点我觉得佳念做得都不错。

在今天这个时代很多年轻人都可以跨界来做主持，因为主持更多的是一种在节目制作当中的功能，而不是一个门槛非常高的特殊技能，所以现在其实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是可以达到主持人的要求的。

播音中国：您22岁本科毕业就主持了红极一时的《正大综艺》，而现今综艺主持人中反倒难以出现年轻面孔，您认为是什么原因？

杨澜：我是21岁本科还没有毕业就开始主持《正大综艺》节目。那个时候我也算是一个新人，而且当时《正大综艺》为电视节目带来了一种清新的画风，一方面在大多数国人经过了长时间的封闭，没有机会踏出国门的一个时代，《正大综艺》带领国人能够畅游全球，成为我们看世界的一个窗口，所以这是它的新颖之处。

另外，虽然我那个时候还很年轻，也没有经验，也并非科班出身。但是跟我合作的姜昆老师和赵忠祥老师在业界都具有非常高的位置，他们两位带领我，使得我这个年轻人有机会更多的参与到台本创作和节目组的深入探讨之中，而不是只做一个最后一棒的播音和照稿宣读。

两位前辈带领我进入这个行业，这个道儿就走的比较正，起步也比较高。让我一开始就能够把主持人的个人观点带入到节目当中，这在九十年代初的中国电视也是比较清新的一种氛围和风气吧。

所以当时我们在节目当中可以畅所欲言，比如我个人的经历是什么样的，我有一件事怎么想不明白，比如说我和赵忠祥老师，我们俩凸显了两代人对于同样的一些问题的不同看法。然后和姜昆老师，其实某种程度上我们也把一些喜剧的，今天看起来也有脱口秀性质的一些元素带入到主持当中，使得这个主持每次都成为一个创作的过程。

今天的综艺节目反倒难出现年轻的面孔。这个我不是特别同意。今天的综艺节目不仅仅是在电视上，在网络上也提供了很大的空间。像这些年比较走红的《奇葩说》《吐槽大会》《脱口秀大会》，你会发现大量的年轻人进入到语言类的节目当中，其实是提供了更加多元的、新鲜的场景和舞台。

播音中国：追看已播的几期《主播有新人》，可以发现，您对于主持“后浪”的可塑性格外关注，而不是非常青睐程式化的选手，您是怎样的一种考量？

杨澜：对，我不是特别青睐程式化的选手。我们有很多优秀的年轻人，无论是他们的外在条件，还是他们内在的文化素养，与以前的年代相比早已不可同日而语，现在的年轻人整体素质都非常高。

但让我感到有一些忧虑的是，他们经过四年的所谓的正规的训练之后，反而都用同样的一些说话的方式来进行播报。这种程式化的东西，实际上是磨去了个性的棱角。然而一些比较有个性的年轻人，他们还是努力地试图保持自己的棱角和与众不同之处。

他们甚至会在业余的时间，去看国内外的各种各样的节目，来学习主持的一些技巧和控场的能力，比如说像陈圣亨，他是浙江传媒学院大三的学生，他就跟我说，他平时都会看一些韩国的综艺节目，学习他们综艺节目的主持人会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来控场和串场，这对他很有启发。所以我们正规的播音主持的培养方式也需要与时俱进，要给年轻人更多的发挥个性的机会。

同时呢，我想说的是，播音主持实际上它的内涵或者说它的核心的功能是把人和信息有机的组合在一起，而产生一种新的理解方式、解读方式、表达方式。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像采访对于主持人而言，无论是新闻主持人还是综艺主持人都是必备的基本技能。

但是直到今天，我和刘建宏我们很诧异地发现，不少传媒专业院校，播音主持的采访课居然是自选课，而不是必修课。那我觉得在课程设置方面应该及时的把这个补上。我们大家现在都在说求生欲，如果主持也有求生欲的话，采访应该是主持人求生欲的最重要的一个培训方向了。

播音中国：有专研主持传播的学者认为，《主持人大赛》的新闻、综艺分类选拔，还是没有逃脱传统的窠臼。而《主播有新人》中也是如此划定赛道。您认为，两者有不同吗？

杨澜：其实新闻和综艺是泛泛而分的。拿综艺来说，是比较偏娱乐性的。新闻涵盖了像文化、专题、纪录等等这些方面的。这样分，从一个比赛的设置来说是可以的，因为没有办法分更细。比如说把体育解说，或者是把少儿节目也都要放进去，那这样的话可能对于竞赛节目的赛制安排就过于复杂了。

我们培养人才的目标不是这种万金油式的，做什么都节目都可以，而是应该根据年轻人他们自己的喜好和热情，包括他们的特长来进行一个划分。做综艺节目的主持人，他一定要有综艺感，具备基本的才艺，比如说唱跳、脱口秀等等。

而做新闻要更多的注重对于社会时事的观察，特别是对于逻辑思维和分析问题批判性思维的素质培养和能力培养。所以我不认为经过一个播音主持人统一的训练，就做任何一个节目都可以得心应手，这个还要跟主持人自己的喜好、个性、才华做出很好的匹配，一旦你进入到某一个赛道，也要继续地不断的去提升自己的业务素养，积累业务经验。

播音中国：现今不少媒体提出打造突破大小屏界限的“无界”主播，您认为什么样的主播才能“无界”传播？

杨澜：媒体的形式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平台空前的多样化。仅仅是一个屏幕的大小已经不足以来限制一个主播的自我定位了。我认为未来会是一个融媒体时代，但是在融媒体的时代，内容本身特别是原创的内容不仅没有降低重要性，反而对其的要求更有所提升。当然它会表现出来的是在不同的平台上，对话语体系、表达方式会有很大的不同。

比如说我在做《杨澜访谈录》，我还是会把握时事节目或者新闻类节目的调性，注重深度和思维的逻辑。但是我在主持像《科学咖啡馆》或者《竞然如此》这样的节目的时候，我的整个主持人的语言系统也需要更新，不仅有一些专业的术语，同时也要去构建一个新的现场。比如说在《科学咖啡馆》里，我每一次会请来一位科学的大神，像嫦娥之父欧阳自远院士，以及对科普有热情，也很有才华的年轻人，像b站年轻的up主们。他们的语言体系实际上是完全不同的，但是作为一个主持人，这两套语言体系都要有能够很自如跨越的能力，而且还能够把他们协调在同一个谈话的场景之中，这也是对于主持人的学习能力和适应能力的一种挑战，对我而言是很有兴奋感，也很有乐趣的。

所以未来的主播需要具备非常强的学习能力，和对于语言的变化，以及不同平台中人群的年龄需求的变化非常敏感的感知能力。

播音中国：您也躬身入局参加过火热的电商主播首秀，您觉得电商主播有何亮点，值得仍占主流的传统主播学习借鉴？

杨澜：电商主播看起来好像是以卖货为主，但是其实也可以把它理解为是一种内容电商。换句话说，它以电商的形式出现，但是它依然可以成为内容的创造者。比如说关于生活方式的分享，关于消费的洞察，其实也依然是可以有内涵的。

我觉得尝试电商主播也是很有趣的。在一个工作高强度、语言高密度的工作环境下，去三个小时，五个小时甚至六个小时，长时间地持续输出，也是很有挑战性的，但是它的乐趣就在于你不断的和网友互动、调侃可以把整个过程变得更加的轻松和自由。所以即使尝试不同的播出环境，对于一个主播来说都是可以汲取很有益的养分。

播音中国：电竞主播您有关注吗？这类在小众圈层深具影响的KOL，您认为有何发展趋势呢？

杨澜：我在制作电竞类节目的时候会关注到。我认为大部分的电竞主播很多都是电竞选手，或是教练评论员出身的，那么他们成为主播，而且在这整个生态体系当中，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是有非常强的专业性的。

说是小众，但是因为喜爱他们的人群基数非常庞大，所以其实如果放在全球的角度来说，一点儿都不小众，他们的粉丝动辄数百万上千万，绝对不能算是小众，但是这的确是对于主播的专业能力有非常高的要求。

我认为将来会有很多专业的主播发展，比如说像体育评论类的，比如说像儿童教育类的，未来可能这种细分人群、垂直人群会要求主播更有针对性。换句话说那种什么节目都能够串一把，可能并不是对一个主播的最佳赞美。

播音中国：《主播有新人》中，在职选手和在读学生，是否都有您所说的“身上的壳”？

杨澜：《主播有新人》在职选手和在读学生，我都会发现他们身上的某种“壳”，其实就是前面说的某种套路，某种模式，某种范儿，或者是一种模板。

如果基于最基本的发音吐字，语言能力，词汇量的掌握，这个当然是这种职业的要求，是没有错的。但是在这个职业发展的过程当中，一定要意识到主持人的作用，他不是单独存在的，他不是一个脱口秀演员，也不是一个演说家，他必须要和节目深深的捆绑在一起，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可分割，水乳交融。

那么作为一个主持人在这个时候你一定要看到这个节目需要什么？你的观众是谁？你的观众是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表达的？而你自己的个性是否适合这样的节目？这样的几重需求的交集，才是最适合这个节目的一个主播的人设，或者是一个主播的表达方式，而不能是面面俱到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某一种风格。

我看到很多年轻人，仅仅二十岁出头就已经进入了某种模式，我是觉得挺伤感的。因为在我看来，他们都是具有良好素质的年轻人，我认为要鼓励他们在基础的语言训练之上，更多的发挥自己的特色，关键是要有自己的思维方式，自己的观点和自己的表达风格。

我觉得在未来的日子里，有个性的主播才有未来，不然的话是很容易被忘记和淹没的。这也是对年轻的播音员和主持人的一个期许，拿出你独一无二的魅力。